今天去華山看學妹的畢業製作,看完了之後又繞去看其他攤位,走到044的小格子裡,一位伯伯年約50多歲,坐在小格子前,睜大眼睛看著人來人往,想微笑卻很不自然,我先看了他一眼,之後在看一下他攤位上的展品,掛滿了一幅一幅的畫,由於位置太小,有些畫還被他反摺用大頭釘釘在板子上,陳設可說是毫無設計感可言。
但過分熟練的一切,其實是我不愛的,因為顯得油,空姐空少的笑臉看了其實不太舒服,那種笑臉是千篇一律的,不特別為了誰,只是份工作,多了客套少了自在。阿伯青澀的笑卻是邀請,讓人有參與的空間,他的笑引領我走進了只有一坪大的攤位。
阿伯開口向其他參觀的人說:「我不太會畫啦,你看這畫覺得怎樣?我是想要畫一些農業社會...現在的人比較不知道這個...」。我於是自動走上前想聽聽他的故事,阿伯說,自己是脊椎受了傷之後才開始練習畫畫,我問:「有人教你嗎?」他說:「沒啦,這就自己想像啊,有時候你看電視聽廣播有人在講什麼,你就給它變出來,就是這樣,我也不會講,但是這個畫畫不錯啦,真的不會得憂鬱症捏,我一天都給他畫五個小時,也沒什麼壓力就想到哪畫到哪」。
他進一步問我對他的畫有什麼想法,我說,你的畫「齁人感覺愛笑,真歡喜這樣,我尬意」(台語),他說,因為自己就是喜歡畫一些開心的事,講著講著還抖出自己的住屋地址,「我就住在南京西路XXX號,圓環附近以前也很純樸,現在就是一些商業化...商業化真不好,就像畫圖,我覺得我想要給人家天真的感覺」。我說:「有啊有啊,真天真啊」,他立刻得意的說「我以前更天真捏,是被我朋友笑說,你畫這感覺好像小朋友亂畫一樣...」。
在我的詢問之下,阿伯說自己今天會到這裡來展覽,是因為三天前他的朋友突然到他家中拍一堆照片,之後就請他要到這裡來擺攤,他一到這裡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租一個攤位要七千塊,「我朋友給我出錢啦,他拍謝講,就是好意希望我的東西給更多人看見」阿伯補充。我說:「阿伯你今天要擺到幾點?」他說:「我也不知道,可能四五點我就要走了...」。
接著他就帶我看下面這幅畫,他說「這就是冬至過後,大人在收成稻穀,小朋友(小豬們)說很無聊,那時候農業社會沒有幼稚園啊,豬媽媽就說,不然我們來玩捉迷藏,大家快躲起來喔,就是這樣啦,豬媽媽就很會生生了一百隻小豬,也沒人幫他照顧阿,就都要自己帶很辛苦...」,原來畫這一幅畫的那一年剛好是豬年,所以阿伯才會用豬當主角。「阿伯你說一百隻,你有算嗎?」我問阿伯,阿伯說「有啊,就剛好一百隻...」,阿伯的畫之所以熱鬧,讓人一看就很開心,是因為畫面的每一個細微處,都充滿了他想像世界中的「不甘寂寞」,很遠的右上角,沒人注意到的右上角,3.5平方公分的大小,也要硬塞幾隻牛,也要畫進一座山。
參觀完他的攤位,我就離開了展場,但阿伯的天真以及友人出錢讓他到此展覽的故事,卻一直在我腦海中打轉,我走了兩百公尺之後,就又繞了回去,「我想要跟阿伯保持聯繫,他不是靠網路就可以找到的,錯過了可能再也不會遇見了...」。我繞了回去,跟阿伯說,可否給我連絡方式,我有空去找他泡茶聊天,帶一些朋友去晃晃,阿伯很開心,拿出一張便條紙,寫了手機姓名跟電話,「你有空來我那邊坐啦,有朋友要來都很歡迎,大家可以討論研究一下」。
我問阿伯是哪裡人,他說他出生在彰化,但19歲就離家,曾經去過台南、台北等台灣各個角落,我說「阿伯我台南人」,他連連誇獎台南是個好地方,「台南天氣真正好,我以前在大溝邊做生意,那邊很熱鬧捏...」。我其實也搞不懂大溝邊是哪裡,只能陪笑,並且希望他有空可以再到台南走走,「現在台南跟以前差很多喔!」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擠出什麼誘因,卻又殷切期盼他會因為我這一句空洞的言語而故地重遊。
拿著阿伯給的便條紙,字體工整還有幾分行草的味道,再細問一下,才知道他以前靠抄經維生,「真多人來看來買咧...,大概是20多年前,我現在比較愛畫圖啦,畫圖是真正不錯」。
再次往出口的方向走去,要到阿伯的連絡方式後,感到很安心,也開始分心注意其他展品,每個人的攤位上擺滿了得獎經歷,創作論述,作品賞析,我開始思索,不知道這是不是參展的必要條件,如果是的藝術這件事還真是離我們好遠好遠啊,我其實很能體會要把靈感這件事付諸文字是一件瑣碎至極又說不完整的,在完成畫作的那一刻什麼都已經不證自明,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會欣賞那種寫不完整的遺憾,而讓原汁原味的靈光一閃在付諸文字時全部幻滅。
也許阿伯的友人前三天幫他拍照的時候,也幫他繳了一份創作簡述給大會吧?我忖度著...,忽然間我更想要跟那位朋友說謝謝了,要不是他,我今天也沒緣遇到阿伯吧,要不是他,我也沒辦法講這個故事給更多人聽。在那一刻,我心中閃過了無數的畫家淒慘故事,梵谷要不是因為他弟給他經濟上的支援,他大概也畫不出那麼多曠世劇作,「以後若有幸身邊也有像阿伯這樣的人,二話不說就掏錢出來讓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我這樣對自己說,反正「就是錢嘛...再賺再賺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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